第九百零六章 締盟

　　與兀魯忽乃的第二次談判，李瑕鄭重了很多，從玉門關帶了幾名軍中參謀，專門負責禮儀與文書之事。
　　依舊只帶選鋒營壹百人到兀魯忽乃的營地。
　　表面上看，這是十分危險莽撞的行徑，壹不小心會陷在兀魯忽乃這裏。
　　實則李瑕這種來去自如不把她兩千兵力放在眼裏的作派，卻增加了談判時的氣勢。
　　兩人單獨到大帳坐下，沒有侍女在側，身為主人的兀魯忽乃遂親手為李瑕倒上奶酒。
　　這個動作讓她在姿態上不自覺地低了壹等……
　　“秦王上次要我拿出擊敗合丹的計劃，但我怎麽能把計劃告訴壹個還不是盟友的人呢？”
　　“是否能成為盟友要看誠意。”李瑕道：“好比我們合夥做生意，說好了壹人出五千貫本錢，但如果妳只有兩千貫，還怎麽談合作？”
　　“我也不知道妳手裏有多少本錢。”
　　“火赤哈兒的腦袋，還不能證明我的本錢雄厚嗎？”
　　兀魯忽乃抿了抿唇。
　　她之前談判時小動作很少，今天卻不同，顯得沒上次那麽平靜從容。
　　“好吧。”兀魯忽乃道：“阿魯忽的十五萬大軍在敗給阿裏不哥後潰散了大半，但他重新征集了不少人，現在已經有十二萬人。”
　　“這麽多？”
　　“不是全在於闐，還有壹部分在撒馬爾罕。”
　　“康居都督府。”李瑕問道：“這些兵力妳能調動多少？”
　　兀魯忽乃道：“不是我能調動多少的問題，而是怎麽供養這麽多兵力。阿魯忽讓回回人麻速忽幫他征集了大量的賦稅……”
　　“妳能調動多少？”李瑕根本不為她的言語所動，再次問道。
　　兀魯忽乃沈默了片刻，老實回答道：“與妳坦誠地說吧，我只能調動三萬五千余人，但這些是汗國的精銳戰士，戰力很強，不像阿魯忽那些臨時征集的兵馬。”
　　李瑕面無表情，不說信或不信，觀察了壹眼兀魯忽乃的表情。
　　她今日沐浴過。
　　蒙古人很愛惜水，哪怕是貴族也很少沐浴，尤其是在這個小綠洲水源有限，不宜生火。但兀魯忽乃卻為了這場談判仔細洗過澡。
　　她頭發柔順，臉色白皙了些……能嫁入黃金家族，她底子還是漂亮的，只是經歷磨難，平時顯得粗礪。
　　今日，這粗礪感消了不少，女人味便出來了。
　　由此，李瑕認為她所言的三萬五兵力肯定要打個折扣。
　　壹個婦道人家身處阿裏不哥、忽必烈、阿魯忽群狼環伺當中，還能留下多少家當？
　　“三萬五？這個兵力對比，妳連阿魯忽都對付不了，還想擊敗合丹？”
　　“只要妳能牽制住合丹，我必定能除掉阿魯忽。”
　　李瑕道：“我看不到與妳合作的必要。只為了與合丹火並。”
　　“不，妳有。如果沒有我作為妳的盟友，西域的二十多萬兵馬全都是妳的敵人。”
　　兀魯忽乃從容地捧起奶酒喝了壹口，準備說服李瑕。
　　“而與我結盟，我來除掉阿魯忽，再收伏他的兵力，與妳聯手對付合丹。相當於妳少了十萬的敵人，多了十萬人的友軍……”
　　“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哄嗎？”李瑕打斷了兀魯忽乃的話。
　　“妳需要壹個盟友，別以為妳還有其它選擇，阿裏不哥、阿魯忽不是好的盟友。只有我……”
　　“不，沒有盟友我也沒關系。讓合丹攻打玉門關看看，讓忽必烈再來攻打我看看。”
　　“妳別太狂妄……”
　　“我還沒敗過。”
　　李瑕平平淡淡地應了壹句。
　　兀魯忽乃沈默了。
　　終於，她開口道：“妳想要什麽？”
　　“圍攻合丹時，把妳的兵力交給我指揮。”
　　“什麽？”
　　兀魯忽乃訝異。
　　李瑕可能提出的各種各樣的要求她都想過，唯獨沒想到是這樣。
　　“不可能。”兀魯忽乃道：“商量都不用商量，我不會接受這種要求。”
　　“不接受就不必談了。”李瑕道，“殲滅合丹壹戰，指揮權必須在我，戰場必須由我調度。我寧可獨自面對合丹，也不要壹個把握不了的盟友。”
　　兀魯忽乃沒想到他是這般強硬的態度，楞了壹楞。
　　李瑕此時才道：“放心，我搶不走妳的兵權，更不可能在戰後帶走妳的兵馬。妳只需要讓將領們做到聽我命令即可，且只在殲滅合丹壹戰。”
　　“妳想讓我的人去送死？”
　　“我與妳結盟不僅是為了這壹戰，而是為了往後十余年內西域的安定、讓我不會在西面受敵。我還需要妳牽制漠北與伊爾汗國，削弱妳對我有何好處？”
　　李瑕放緩了語氣，又道：“我要指揮權是為了保證我的兵力不會在西域損失太多。我的根基在中原，要把將士們盡可能多的帶回中原。”
　　兀魯忽乃搖頭道：“不，妳壹定是想更多的損失我的兵馬，壹定的。”
　　“由我指揮，妳付出的代價會更小。”
　　“我怎麽可能信任妳？我不能把汗國的戰士交給壹個漢人指揮，妳沒有這個資格。”
　　“要資格很簡單。”
　　李瑕壹邊說著，人卻已站起身來，離開了座位，似乎知道接下來的要求兀魯忽乃不會答應。
　　“妳先把朵思蠻公主嫁給我當側室。”
　　兀魯忽乃聽前半句，以為李瑕願意娶朵思蠻為妻，那她會馬上點頭，但此時只能認為李瑕是在得寸進尺。
　　“我以為妳對我女兒不感興趣。”
　　“這是妳們表達對我的認可與尊重，否則我如何信任妳們、並為妳們強敵作戰？我不會無緣無故幫助壹個敵國。”
　　李瑕說淡淡掃了兀魯忽乃壹眼。
　　也許是錯覺，兀魯忽乃突然覺得李瑕是想要占領、征服察合臺汗國，他之所以壹定要朵思蠻就是在為此事做準備。
　　但他顯然做不到的。
　　她揮散心裏這種奇怪的想法，捧起奶酒喝了壹口，用慵懶的語氣道：“除了要那個什麽都還不懂的幹瘦丫頭，妳還有很多辦法讓我坦誠。比如今夜就留在這間帳篷裏……”
　　“我要的是讓天下所有人知道察合臺汗國的公主成了我的側室，而不是躲在帳篷裏偷偷摸摸過壹晚。”
　　此時說的像是男女之間的事，實則指兩國之間。
　　兀魯忽乃說的始終是妻子或情人，要的是兩國的平等，甚至她能夠幹預到李瑕的國事。
　　李瑕卻是想吞並察合臺汗國。
　　就算現在不行，他也要為以後做準備。
　　他不遮掩這種野心，堂而皇之地在兀魯忽乃面前展露這種侵略性。
　　這讓兀魯忽乃感到很危險，甚至隱隱還生出壹些畏懼。
　　無論如何，她不打算答應這樣的要求，淡淡道：“察合臺汗國不是好拿捏的。”
　　“那看來我們不能建立彼此之前的信任了。”李瑕毫不意外，道：“告辭。”
　　他已站在地毯上，根本不指望兀魯忽乃答應，從容壹揮手，轉身便走。
　　兀魯忽乃不攔，端起奶酒品嘗著，觀察著李瑕的背影。
　　從整場談判看下來，這個年輕的漢人比唆魯禾帖尼還有心計。
　　唆魯禾帖尼會利用善意與仁慈來感化別人，讓人心甘情願地為她效勞，因為她足夠強大。
　　而李瑕，在選擇盟友時也表現得咄咄逼人。
　　為什麽？
　　忽然，兀魯忽乃念頭壹動，有了壹種懷疑……因為李瑕沒有實力，在虛張聲勢嗎？
　　會不會是李瑕只有兩千兵力，或者說不超過壹萬，總之遠不足以對付合丹，所以才壹定要指揮權。
　　他這麽強勢，為的就是借她的兵力，且不被看出他的虛弱……
　　想到這裏，兀魯忽乃認為他還會回頭，至少會停壹停給她壹個再提條件的機會。
　　然而，李瑕亳不停留就走了出去。
　　……
　　“沈住氣。”
　　兀魯忽乃依舊坐在那，思忖著、等待著。
　　她其實還是吃不準的。
　　又過了壹會，她終於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幾步，掀開帳簾向外看了壹眼……
　　……
　　“走吧。”
　　李瑕翻身上馬，拉著韁繩，才把馬頭掉過來，忽然聽到壹聲呼喚。
　　“秦王慢走。”
　　只見兩名蒙古士卒快步跑來，而兀魯忽乃則從容不迫地走在後面。
　　李瑕遂向身邊的士卒道：“問問他們，是想攔著不讓我們走嗎？”
　　壹句話，選鋒營將軍橫刀而出，喝道：“妳們想要攔我王嗎？！”
　　“誤會了，誤會了。”趕來的蒙古士卒連忙喊道：“可敦想請秦王回去再談壹談……”
　　兀魯忽乃停下了腳步，看著這樣拔刀相向的場面，心中不由在想若雙方真打起來，誰能勝？
　　這壹百騎能殺穿兩千人的營地，把她和木八剌沙的頭都砍下來嗎？像是對待火赤哈兒壹樣。
　　這個問題她想不出答案。
　　她也不需要這個答案，就像十四年前，她不需要問蒙哥當了大汗是否會對付她。
　　因為她的眼光讓她早早選擇了拖雷家族。
　　今日亦然。
　　兀魯忽乃擡起手攔住周圍的部下，她則繼續向前，孤身走進選鋒營的陣列。
　　她走過壹個個兇悍的士卒，走到李瑕馬前，擡頭，笑了笑。
　　“秦王，再到我的帳篷裏談壹談？妳的要求我未必不能考慮。”
　　李瑕也笑了笑，道：“妳做了對的選擇，妳會為此而慶幸。”
　　他的語氣是如此理所當然。
　　不是虛張聲勢。
　　雖然他的兵力不足。但他心中堅信從長遠來看自己處於優勢，優勢在於他本身。
　　他不需要倚靠什麽兵力人數，什麽財力、物力。他從來不從別人和外物身上汲取底氣。
　　他的底氣永遠是因為他自己。
　　哪怕今天他只有孤身壹人，如同那時在臨安大牢之中，他也會理所當然地說出這壹句“妳做了對的選擇”。
　　當年面對聶仲由如此，今日亦然……
　　兀魯忽乃擡頭看著李瑕，恍然間竟有些呆住。
　　所謂談判，實力才是關鍵。
　　什麽是實力？
　　偷懶壹點，只看兵力就行，五萬人、三萬人，誰多誰少壹看便知。
　　但仔細些，有更多端倪可以看出實力。
　　李瑕在風蝕谷壹戰後，展現出的是比兵力更硬的實力，是直接把戰績推到她眼前。
　　兀魯忽乃沒有戰績。
　　她的數次成功靠的是眼光，她需要依附壹個強者，就像唆魯禾帖尼、蒙哥，她擅長選擇強者，然後依靠強者成事。
　　這壹刻，她確定李瑕不是在詐她，而是真的很強大，比她原以為的還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