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 同姓

　　這不是李曾伯第壹次在被圍城之際指揮騎兵出城襲掠了，守鞏昌之時他便有過這般打法，如今故技重施，更為熟練。
　　得益於李瑕留給了他大量的騎兵，許多戰術得以靈活地運用。
　　以蒙軍的兵力，是足以完全把這小小的應理縣城圍死。
　　但李曾伯早在臘月便建了許多防禦工事。他命令士卒以冷水澆灌沙石，構築城墻，天寒地凍，墻面很快結冰。
　　這種簡易的築墻之法，讓宋軍得以把防禦鋪開來，比如東西兩側的壹字墻就從城池延伸到黃河冰面上。
　　因此，饒是蒙軍兵力眾多，從正月初五開始攻城，到初十還沒能來得及將城池圍堵。
　　李曾伯卻已準備在被圍堵之前撤出應理縣，決意在撤出之前，搶奪蒙軍的俘虜到後面的州縣築城。
　　他要在黃河與黃沙之間建起壹道道冰墻，因此除了騎兵之外還需要大量的勞力。
　　事實上李曾伯守防大宋三邊數十年，比起指揮騎兵，更擅長的還是指揮民壯築城……
　　此時他站在城頭上看去，只見三千宋軍騎兵出城，繞了壹圈，在黃河冰面上馳騁而過，穿插至蒙軍陣中將其截斷。
　　每次都是同樣的迂回穿插打法，只是這次分割的是俘虜。
　　蒙軍的營地並不算遠，馬上便掉頭回來，與宋軍騎兵戰在壹處。
　　雙方兵勢差距很大，當越來越多的蒙古騎兵掉頭湧來，匯聚成壹道洪流，那三千余宋軍騎兵便顯得單薄得可憐……
　　李曾伯緩緩擡起手。
　　站在他身邊的是陸小酉，是從鞏昌前來支援的，並且往河西運了兩門火炮。
　　鞏昌城原有的四門火炮，另還有兩門則已運往蘭州。
　　冰天雪地裏拖著那笨重的東西走自是不易，但能殺敵。
　　陸小酉正盯著李曾伯的手，余光之中的戰場上，蒙軍的黑色浪潮已狠狠砸下，似要將應理縣這座小城拍碎。
　　李曾伯倏然揮手。
　　“放炮。”
　　轟鳴聲起。
　　對於此時此地的許多宋軍將士而言，這是壹個熟悉的場景，堅城、騎兵、火炮，正是以這三者，才讓宋軍能對蒙古騎兵進行最猛烈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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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炮聲壹起，別人都覺得震耳欲聾，李丙卻感到無比暢快。
　　他始終記得鞏昌城下那壹聲驚雷改變了他的命運，如今換作是他來解救那些驅口了。
　　“進城！妳們進城啊！”
　　李丙的口音並不能讓周圍那些俘虜全都聽懂。
　　他們這些宋軍執著長矛也顯得十分嚇人。
　　但很奇怪的是，俘虜們雖然聽不懂，雖然害怕，卻也能感受到他們的回護之意，開始拼命向城門跑去。
　　李丙喊到喉嚨生疼，因緊張而呼吸急促，他顧不得擦臉上的汗水，壹邊催促俘虜進城，壹邊向北面望去，想看看那些負責阻擋蒙軍的同袍怎麽樣了？
　　他其實不知自己這種新兵蛋子配不配得上與他們作同袍……
　　再壹轉頭，就在西邊兩百步開外，已有壹小隊蒙軍繞過宋軍防線向這邊殺來。
　　李丙才想驅馬上去，他的什將王承宗已轉頭沖他大喝壹聲，命令他繼續護送俘虜進城，之後便領著人迎上去。
　　王承宗年紀比李丙還小兩歲，今年不過十八歲，在這個年紀能擔任什將當然是很厲害。
　　李丙每次見到王承宗那黝黑的面龐便覺得可靠，渾然忘了其年紀還小這件事。
　　這日也是壹樣，宋軍騎兵壹沖上去，攔住了那壹小隊蒙軍，使他們壹直無法沖到城門前。
　　戰場上各種聲音還在響著，炮聲也還未停。
　　像是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有壹會兒，太陽已沈進西山，天色漸漸暗下來，大部分俘虜已進了城門。
　　李丙揚起長矛，驅馬便去支援王承宗。
　　忽聽城頭上鳴金聲大作，宋軍騎兵迅速湧回城內。李丙這單人單馬很快被數千騎裹在其中。
　　“進城！”
　　“進城！”
　　又是壹聲炮響，威懾住蒙軍讓他們不敢再追。
　　壹道道軍令，伴隨著鼓號傳遞，之後有校將沖著城外大吼“狗虜！有膽莫退啊，來與妳爺爺夜戰……”
　　李丙翻身下馬，目光在壹隊隊入城的騎兵身上掃過。
　　有壹名校將沖過來，向他喝道：“哪壹隊的？！還不回自己的防線？！”
　　“我什將還沒回來……”
　　“讓妳回自己的防線！”那校將大叱壹聲，口沫亂濺。
　　李丙卻還沒發覺對方生氣了，兀自在城門處張望，喃喃道：“我們那壹隊……”
　　“讓妳回防線上去！”
　　忽有人策馬從旁邊經過，二話不說，壹把提起李丙便是壹巴掌。
　　“啪”的壹聲響，李丙被打得完全懵住。
　　“先回妳的防線。”
　　壹聲低沈的命令響起，李丙這才想起軍令如山，連忙跑向自己防線。
　　城內的宋軍入城後馬上各歸其位，使得軍令能夠迅速傳達，所有人各司其職，漸漸從最初的混亂中穩定下來……
　　李丙回到城頭，很快便找到了他的本隊，不由大喜。
　　他看著壹個個同袍，覺得這些醜臉今日格外順眼。
　　看到最後，目光重新又來回掃了壹遍，他問道：“什將呢？”
　　“沒能帶回來。”
　　有人悶聲悶氣地應了壹句，像是為了蓋住這壓抑的氣氛，又補了壹句。
　　“但他足足殺了三個蒙卒，值了。”
　　其它士卒們也不知說什麽才好，想稱贊王承宗幾句卻不知怎麽說，紛紛道：“值了。”
　　“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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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回到營房，李丙凝視著黑暗的天空，始終在為王承宗年紀輕輕就戰死而可惜。
　　他甚至都還不算了解這個十八歲的什將，所知的還只有壹個普普通通的名字，壹張黝黑的臉，也沒問問什將家裏幾口人……
　　營房外有動靜傳來，李丙與幾個同袍連忙起身。
　　“統制。”
　　“都坐下。”
　　李澤怡大步進來，目光掃了壹圈，徑直罵道：“廢物！若依以往規矩，什將戰死，伍長皆斬。”
　　“報將軍，我們不是逃兵，因聽到鳴金聲什將便命我們後撤，他親自斷後……我們不孬！”
　　說話的是伍長彭有余，這種態度嚇了李丙壹跳。
　　李澤怡卻沒覺得彭有余態度有問題，擡手壹指，道：“很好，還有點骨氣，妳來當什將。”
　　說罷，風風火火轉頭便要走，卻又回頭看了壹眼，招過李丙，問道：“臉還疼嗎？”
　　李丙壹楞。
　　“看這傻樣。”李澤怡道：“軍中規矩，律令為先，叫妳別堵在城門口，屢屢不聽，因此打了妳。懂嗎？”
　　“我我……我……知錯了。”
　　“妳是新兵？叫什麽名字？”
　　“李丙。”
　　“好，妳我同姓，祖上也許還是壹家。”李澤怡拍了拍李丙的肩，道：“郡王姓李，大帥姓李，將領姓李，士卒姓李。我們給李家人打出威風來。”
　　他自以為風趣，還笑了笑，看在別人眼中卻顯得有些幼稚。
　　唯有李丙大受鼓舞，腰板登時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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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怡之後又接連巡視了幾處營房，待到李曾伯召集將領議事，遂往軍議大堂而去。
　　路上遇見陸小酉，兩人遂並肩而行。
　　“受傷了？”
　　“被妳看出來了。”李澤怡道：“腿上中了兩刀，但不要緊。”
　　“我扶妳？”
　　“不用。妳趕緊多立些功勞吧，不然我馬上要比妳官高了。”
　　“那有什麽，妳比我有本事，應該的。”
　　陸小酉對眼前的軍職很知足，另外，他們這些去過臨安的其實還另有壹份俸祿，陸小酉雖不計較這些，卻也因此對官職有些超然之態。
　　而李澤怡調任騎兵將領之後，確實是屢立奇功，晉升得特別快。因他在汪家時本就是大將，打起仗來確是有兩把刷子。
　　兩人分開了壹年多，近日才同守壹城，但各自軍務繁忙，直到此時才能借著走這段路的機會說話……
　　李澤怡想了想，道：“去年妳與李公守住了鞏昌城，多謝。”
　　陸小酉很詫異，道：“謝什麽？”
　　“我妻兒在城中。”
　　“守住鞏昌城也是應該的。”
　　“我管妳應不應該，我們撫恤銀多，戰死了無妨，領撫恤的家小卻不能出了事。”
　　“求妳說些吉利話吧。”
　　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已步入了軍議堂。
　　李曾伯顯得很憂慮，見諸將到齊，開口道：“我們得準備撤出應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