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來得及

　　箭矢拋射上來，落在宋軍的頭盔上叮當作響。
　　有砲石砸在城垛上，碎片亂濺。
　　張玨低著頭，回想著趙安之事。
　　他知道趙安被俘後為何會投降……本以為釣魚城之戰是最難的，打完了，便該論功行賞，往後躺在功勞薄上壹輩子吃喝享樂。
　　結果卻發現，守國之艱難，不會因為蒙哥的死而改變，它漫長而絕望，不容人松懈。
　　從軍入伍之時，壹個個都說要保大宋河山。
　　保大宋河山，容易嗎？
　　終於，當有人發現這比想像中難無數倍，遂說算了、受不了、堅持不住了……
　　張玨很難過。
　　趙安的投降，比死還讓他難過。
　　他似乎也開始忘了，為何壹定要偽造將令收復漢中，把麾下好兒郎帶到漢中來送死。
　　忽然，有人猛拉了張玨壹下。
　　“將軍！聽到我說的了嗎？！”阿吉大喊道：“看！易將軍派人來了……”
　　張玨回過神來，向城中看。
　　只見幾個士卒正在向東城這邊狂奔而來，揮手大喊著什麽。
　　漢中城實在太大，不像釣魚城。
　　張玨心想，已經沒有兵力支援易士英了啊。
　　“援兵來了！張將軍，有援兵來了！殺敗了壹支蒙軍……”
　　張玨壹楞，往東面看了壹眼什麽也沒見到，他馬上便擡腳往西城沖去。
　　“援軍來了！守住城！”
　　……
　　張玨壹路奔到西城，放眼望去，只見西南方向數不清的蒙古騎兵正分散著撤退。
　　再後面，有宋軍正在列隊追趕。
　　壹柄大旗劃入張玨的視線。
　　“是非瑜來了！他到了……”
　　張玨下意識地便挺直了身子，像李瑕那般。
　　趙安投降帶來的難過，在這剎那間已在張玨心裏煙消雲散。
　　要守這大好河山，千難萬險，從來都不是容易事，這個過程中必然不斷有人倒下。
　　也會有如趙安、韓忠顯這般心誌不堅者離開。
　　若要張玨說出壹個始終堅決、始終不畏懼困難之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瑕。
　　現在，李瑕來了。
　　依舊帶著鐵壹般堅韌的意誌。
　　隔著數萬蒙軍，張玨已大受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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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打起精神來！趙安這個軟蛋算甚？！看看是誰來了！”
　　張玨放聲大罵著。
　　但事實上，西城這邊多是長寧軍，並未因趙安投降而打擊士氣。或許張玨是在對自己吼。
　　他既有粗豪壹面，又有文雅壹面，喊完，須臾又哈哈大笑，放聲狂呼。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
　　趙安還在東城下攻城。
　　漸漸的，他聽到城內的宋軍在喊著什麽。
　　喊聲壹點點匯聚，終於，落到了他耳邊。
　　像是此時才開始回應他的招降。
　　“男兒到死……心如鐵……”
　　趙安楞了壹下，擡起頭，望向漢中城上的宋軍。
　　曾經還是同袍，如今已成了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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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望臺上，汪忠臣瞇了瞇眼。
　　他的目光落向西南方向，只見漢水南岸，有騎兵奔進了視野之中，看起來是敗兵。
　　旗號還未顯出來，但不難猜……
　　“從西面過來的。”汪良臣走上前，“是五弟？被李瑕擊敗了？”
　　“壹言難盡啊。”汪忠臣嘆息壹聲。
　　他已開始下令暫緩攻城，派兵去接應汪翰臣，以免敗兵沖散了大陣。
　　“過浮橋之後務必守住。”
　　“是……”
　　平野上，蒙古騎兵如潮水般又湧向西南方向。
　　很快，已有騎兵快馬奔來，喊道：“宗王召兩位鞏昌元帥！”
　　汪家兄弟對視了壹眼，無奈走下望臺。
　　“五弟雖只管奧魯軍，戰陣經驗卻是豐富，如何壹敗再敗？”
　　“大汗都敗了，敗給了……”汪忠臣停了壹下，緩緩道：“妳務必記住李瑕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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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諸路汪家兵馬終於集結，安營下寨。
　　汪翰臣雖大敗，好在撤退有序，並未再發生不可控制的潰敗。
　　但李瑕卻揮師跟在他身後，攻破了百牢關，出金牛道，占據了定軍山。
　　莫哥急召汪家兄弟們議事，但沒召見汪惟正。
　　他又不是大汗，賜不了金虎符，見個娃兒做什麽？
　　汪惟正只能在營中獨坐。
　　良久，終於聽到帳外動靜傳來……
　　“大伯、四叔、五叔。”
　　“總帥還未歇？”
　　汪惟正壹見汪忠臣便紅了眼。
　　他不再端著總帥的架子，大步上前，像個孩子般大喊道：“大伯，可知我們如何敗的？我們是被李瑕從利州壹路攆過來的！李瑕太快攻下利州了，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偷襲了輜重……”
　　“我知道，總帥不必激動，且先去歇歇。”
　　“若早知有數萬大軍在收復漢中，又何必退出利州？壹退，父親十年經營之民心盡失！”汪惟正擡手壹指，道：“收復漢中，缺我們這壹萬余人嗎？！”
　　汪忠臣道：“我知道，五弟已與我說過，他做的沒錯。”
　　“可現在我們丟了利州，接連大敗，像傻子壹樣亂跑……”
　　“至少我們汪家的兵力齊聚漢中了。”汪忠臣道：“再無被堵在蜀川之慮，妳可知大汗……”
　　“我不管什麽大汗！我知父親……”
　　“總帥！”汪忠臣突然大喝了壹聲，打斷了汪惟正的喋喋不休。
　　還是汪良臣上前壹步，道：“眼下局勢復雜，非壹兩句話能說清。但請總帥記住，保全汪家實力要緊，不可耗費精兵。”
　　“局勢、局勢！”汪惟正大吼道：“父親的仇妳們都忘了嗎？！”
　　“啪！”
　　汪良臣給了汪惟正壹巴掌。
　　叔侄對視了壹會。
　　頃刻，汪良臣自己卻又紅了眼。
　　他因汪德臣之死最是傷心，但傷病交加之際還在拼命支撐門戶，最聽不得汪惟正這句話。
　　“妳給我記住，二哥的仇是重，但家業更重。”
　　“誰的家業？誰才是總帥？！”
　　“回了鞏昌再與總帥細稟吧……來人！帶總帥去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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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中，三兄弟搖了搖頭，分坐下，已開始徹夜詳談。
　　“五弟真見到有蒙騎早在李瑕抵利州前便北上了？”
　　“是，當時我便疑心。”
　　“四弟沒攔下？”
　　“大哥，漢中有多大？當時……咳咳……當時連我也尚未得到消息……”
　　“該死！”
　　“如今回頭壹看，還是史天澤精明，壹見事有不諧，立刻撤兵，夠果斷。”
　　“立刻回鞏昌？”
　　“漢中如此重地，還能不要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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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壹時間，莫哥也在與來阿八赤商議。
　　“聽汪翰臣的意思，很早就有部民騎馬往北走了，也許回了草原，也許去見了渾都海。”
　　“利州的部民？怎麽會知道大汗的消息。”
　　“李瑕。”
　　“額秀特！”
　　“宗王別急，渾都海還沒起兵，先收復漢中，再穩住京兆，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