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重陽觀

　　被綁在某間屋子裏的閻復靜下心來，傾耳聽著遠處的聲音。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
　　他心裏喃喃著，想道：“原來是藏在這裏。”
　　有腳步聲傳來，他頭上的麻袋被解下。
　　閻復瞇著眼看去，只見李瑕正站在那。
　　“李瑕，我知道我們在哪了。但妳要小心，再躲藏壹兩日，張仲書就會搜過來。”
　　“我知道。”
　　閻復道：“我知道幾處地方，可讓妳藏身。”
　　“不必了。”
　　“妳還不信我？”
　　“我信不信妳不重要，只看妳怎麽做。”李瑕道：“我會放了妳和姚燧。如果妳的目的是想辦法脫身，那恭喜妳。”
　　閻復壹楞，搖了搖頭，喃喃道：“我是真心歸宋……”
　　“妳回去之後，會有人問妳經歷的壹切，妳大可據實說。若是妳真心想跟我走，明日下午，到朱仙鎮與我會合。”
　　“好。但城門被封鎖了……”
　　“無妨，到時會打開的。”
　　“需要我幫妳做什麽？”
　　“妳被我捉過，他們會懷疑妳，妳什麽都做不了。”李瑕道：“妳回去後，告訴姚燧，妳是對我使詐，是為了脫困。”
　　“明白。妳也可放心，端甫絕不會出賣我。”
　　“嗯。”
　　閻復坦誠地看著他，又問道：“妳就這麽簡單將我們放了？”
　　“當然不是這麽簡單……”
　　……
　　李瑕推開屋門出來，只見劉金鎖正蹲在院子裏，手裏捧著壹個豬蹄，吃得滿嘴流油。
　　“蹲在這做什麽？”
　　“妳讓我看著他們啊。”
　　李瑕道：“不必看了，去準備準備。”
　　“哦。”劉金鎖問道：“幹完這次，是不是要離開開封了？”
　　“可能吧。但妳如果不打起精神，也可能永遠就留在這裏。”
　　壹句話把劉金鎖駭了壹大跳。
　　李瑕繞過偏殿，站在壹座蒙古騎士大雕像旁，擡眼看去，於月色中看到了玉皇閣的屋檐。
　　正在院子裏掃地的小道士走上前，偏了偏頭，伸出壹支手攤在李瑕面前。
　　“給錢。”
　　“不是給過妳了？”
　　“那是房錢，妳的同伴今日吃了四只豬蹄，還沒給錢呢。”
　　李瑕遞了壹串銅錢過去。
　　小道士卻不走開，又問道：“居士在想什麽？”
　　“在想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小道士壹皺眉，嗔道：“居士住在我們道觀，卻打佛家禪機，甚是可惡。”
　　“道長也甚是可愛，叫什麽名字？”
　　“妳才可愛，我十三歲了，又不是孩子。”
　　小道士長得很矮，擡頭看著李瑕，只覺對方雖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身材實在高了太多，彼此像壹個大人壹個孩童。
　　他不滿地哼了壹聲，鄭重道：“貧道孫德彧。”
　　李瑕道：“白天沒空，孫道長和我聊聊這延慶觀吧。”
　　“不叫延慶觀，叫重陽觀。”孫德彧又把手壹攤，道：“給錢，給了錢，我……貧道才和妳聊。”
　　“給妳。”李瑕問道：“這裏叫重陽觀？我以前來遊玩時還叫延慶觀。”
　　“胡說。金大定九年，我全真教掌教重陽真人途經開封時仙逝於此。次年，我全真教弟子為了紀念掌教重陽真人，在此建重陽觀，從未稱過什麽‘延慶觀’。”
　　“王重陽？”
　　孫德彧擡起頭，有些不滿地哼了壹聲，道：“妳不要亂喊祖師名諱。”
　　“繼續說重陽觀。”
　　“後來，掌教長春真人命棲雲真人主持重陽觀，並進行重修，如今已修了二十三年還未修完，我全真教要修上三十年，建壹片宏偉的大宮觀！”
　　李瑕又拿出兩串銅錢遞過去。
　　“孫道長，妳我作個約定，說人只說全名，知道什麽盡管說，可好？”
　　孫德彧猶豫了壹會，四下看了壹眼，摸過李瑕手裏的錢，脆生生應道：“好。”
　　“長春真人是誰？”
　　“真人俗家姓丘，諱處機。”孫德彧很幹脆。
　　“丘處機？繼續說，全真教、重宮觀。”
　　“那就從長春真人……丘處機成了我全真教第五代掌教說起吧。”
　　孫德彧把錢往袖子裏壹揣，丟開撫塵，拉著李瑕在階上坐下來。
　　“四十年前，天下大亂，我掌教長春真人丘處機招安了山東義軍，安撫壹方動蕩，金廷與宋廷先後遣使召請，皆不應詔。
　　成吉思汗……鐵木真，還是叫大汗吧，我害怕。總之大汗聞其名，遣使來召。長春真人丘處機毅然率弟子十八人，跋涉萬裏，歷盡艱難，兩年後抵達西域大雪山，因大汗屬馬、長春真人屬龍，事稱‘龍馬相會’。
　　大汗三次召見，並將與長春真人的對話編集，名曰《玄風慶會錄》，長春真人勸大汗‘去暴止殺’、‘濟世安民’，從此汗庭對中原始有緩和之策。事為我全真教於天地之大功，無量壽福。
　　大汗還對長春真人禮遇甚隆，尊為神仙，賜以虎符、璽書，命他掌管天下道教，並免除道院壹切賦稅差役。從此，我全真教道門四辟，道侶雲集……”
　　“哦。”
　　孫德彧又道：“長春真人仙逝之時，遺命棲雲真人……”
　　“說人名。”
　　“好吧，王誌謹。讓棲雲真人王誌謹主持開封重陽觀，並重修宮觀，這壹修就是二十三年……”
　　李瑕道：“說說王誌謹。”
　　“小聲壹點，棲雲真人可是開封重陽觀如今的觀主呢，妳寄宿在這裏，還壹直呼他名諱，真是……”
　　“我有錢。”
　　“好吧，反正觀主也不是我師父，我師父是天樂子李道謙，因為奉命設醮祭祀並規劃營建道觀諸事才來開封的。”
　　李瑕不在乎他師父，問道：“王誌謹是妳們全真教掌教嗎？”
　　“當然不是。”孫德彧道：“龍馬相會之後，祖庭就設在燕京長春觀，怎會在開封？長春真人仙逝之後，掌教是清和真人尹誌平。”
　　“尹誌平？”
　　“是啊，清和真人尹誌平掌教十壹年，我全真教更得汗廷支持，愈發興盛呢，連遺山先生也寫記贊曰‘黃冠之人，十分天下之二，聲焰隆盛，鼓動海嶽’。”
　　“尹誌平是現在的掌教嗎？”
　　“不，五年前已仙逝了，如今的掌教是真常真人李誌常，依舊很受汗廷支持，受封‘玄門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乃大蒙古國的漢法之師。”
　　“岔遠了，繼續說這裏的王誌謹。”
　　小道士絮絮叨叨說著……
　　李瑕轉過頭看去，只見那邊劉金鎖等人已提著東西走過來。
　　“孫道長。”李瑕忽然打斷了孫德彧。
　　“嗯？”
　　“妳壹個修道之人，收這麽多錢像話嗎？”
　　孫德彧道：“祖師爺說過，饑來吃飯、睡來合眼，自自然然就是修行，我喜歡錢，不遮掩，也是修行，道法自然嘛。”
　　“是啊，道法自然。”李瑕道，“我要燒了妳們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宏偉宮觀。”
　　“妳說什麽？”
　　“本想著這是個古遺，但我忽然又想到，我以後還可以建更多的古跡，燒了就燒了。”
　　“餵，這位居士，妳在胡說什麽？可是我讓妳住在我這裏的……”
　　“謝了，住在這裏，我付了錢；燒了這裏，因妳們是漢奸。壹碼歸壹碼。”
　　孫德彧大怒，道：“妳這人！誰跟妳說我們是漢奸了！”
　　“孫道長妳是個機靈人，回頭有人問，妳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快跑吧。”
　　“餵，妳不要亂來我和妳說……”
　　“妳別喊。”李瑕道：“妳喊了，別人就知道是妳放我們進來的。”
　　“不是，妳妳妳妳……”
　　孫德彧話到壹半，只見李瑕已提著火油往前走去。
　　“噗”的壹聲，火油潑在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重陽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