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壹章 壹個不留

　　三千營繼續疾行，直撲懷來。
　　這壹路上馬不停蹄，朱祁鎮更是臉色陰沈，殺氣騰騰。
　　此番深入大漠，壹路向北穿過斡難河，在冰天雪地的貝加爾湖，終於擺脫瓦剌人的追擊，然後轉而向南，返回大明境內。
　　卻沒想到，剛剛進入長城，就遇到眼前這樣壹幕。
　　五大車的人頭，全部是遇難的懷來城百姓！
　　瓦剌人入侵的時候，當兵的跑了，他們慘遭荼毒。
　　現在瓦剌人走了，他們的生活本應重新開始，卻沒想到……
　　朱祁鎮越想越氣，不停地催促座下戰馬前進。
　　經過這場大戰的洗禮，他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從前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壹種滄桑和幽冷，無數人的生死，只在壹念之間。
　　懷來城門上，守城的衛兵遠遠看到黑壓壓騎兵隊伍，頓時嚇得屁滾尿流，趕忙去匯報。
　　“將軍，不好了，將軍！”
　　“又怎麽了？”康能皺眉道，“壹天天大驚小怪的，又出了什麽事？”
　　“外面……瓦……瓦剌人……”
　　“什麽？”康能騰地站起來，問道，“瓦剌人不是撤了嗎？”
　　“真的是……您快去看看吧！”
　　康能快步走出營房，來到城門上壹看，頓時心驚肉跳。
　　足足有兩三千的瓦剌騎兵，而且，人家的前哨都已經快到城下了。
　　他在懷來任職多年，對瓦剌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看對方騎馬的姿勢，就知道這是壹支精銳。
　　“將軍，怎麽辦？”
　　此時，康能滿腹疑惑，他實在想不通為何瓦剌人又回來了。
　　不會是又要開打了吧……
　　轉念壹想，糟了，範澄押著請功的隊伍往東走，按照這個時間來算，肯定被人家發現了，今日怕是專門找自己尋仇來的！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必須解釋清楚，否則瓦剌人發起狠來直接屠城，自己這點人馬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快，開城門！”
　　“啊？”
　　“啊什麽啊，趕快打開城門！”
　　“可是……”
　　看著面前這個不開眼的家夥，康能壹巴掌呼上去，怒道：“老子讓妳開城門，聾了嗎？”
　　城門緩緩打開，與此同時，壹名騎兵返隊伍。
　　“啟稟皇上，前方城門已開！”
　　朱祁鎮擡頭看了看前方的懷來城，心情極其復雜。
　　這些天在草原上和瓦剌人鬥智鬥勇，卻沒想到，回到大明的第壹件事竟然是殺人。
　　殺自己的人！
　　“傳朕旨意，進城！”
　　李珍卻神色謹慎道：“微臣建議，還是先讓壹隊人馬先行……”
　　朱祁鎮則是不以為意地道：“龍潭虎穴都闖過來了，到了自家地盤上還有什麽好怕的，進城！”
　　此時的城門口，已經齊刷刷跪了壹地。
　　眼看瓦剌大軍越來越近，康能沮喪著臉，心中焦慮不已。
　　壹會兒該怎麽說呢……
　　瓦剌人來的太突然了，壹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他曾讀過幾年書，肚子裏還是有些墨水的，很快便準備好了壹番說辭。
　　“大將軍威名，如雷貫耳，卑職等有失遠迎。”
　　“將軍仁厚，卑職等早已聞之，明廷皇帝殘暴，民不聊生，將軍不出，奈天下蒼生何？”
　　“卑職為表心意，已將城中不臣者盡數清繳，以納投名狀，自此以後，甘願供將軍驅策，推翻明廷，入主中原！”
　　面對兇神惡煞的瓦剌人，還是表現得恭順些為好。
　　當大明的官，除非徹底將皇帝惹急了，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面對殺人如麻的瓦剌人，顯然就不壹樣了，人家是真的敢將妳的腦袋剁下來，用來裝酒，或者當球踢。
　　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康能趕忙垂著頭，跪得結結實實的，甚至連壹丁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噠噠噠……
　　噠噠噠……
　　城門前方，馬蹄聲越來越近，康能嚇得大氣不敢出。
　　今日到底是生是死，就看此時了。
　　終於，有壹匹馬緩緩走到康能面前，正主來了。
　　康能匍匐著身子，只見了四只馬蹄，卻不敢擡頭去看馬上的人。
　　壹來，這樣顯得對人很不尊重，再者，仰著臉去看實在費勁。
　　因而，看見了馬蹄，他便叩首，腦袋重重地磕了下去，顯得恭敬無比，而後提高了聲音道：“罪臣康能恭迎大將軍，將軍率軍來此，吊民伐罪，替天行道，懷來城上下，如時雨降，普天同慶，罪臣人等，更是歡欣鼓舞，喜不自勝！”
　　朱祁鎮騎在馬上，聽到這番話，頓時壹頭霧水。
　　大將軍？還替天行道？
　　緊接著，他明白了，這個康能是把自己當成瓦剌人了！
　　這也難怪，三千營深入大漠，身上的鎧甲早就換成皮衣，頭發胡子也沒時間打理，遠遠望去，和瓦剌人沒什麽區別。
　　也正是靠著這身裝束，數次騙過瓦剌人的圍堵，最終才得以走出草原。
　　只不過……吊民伐罪，替天行道？
　　我吊我自己的民，伐我自己的罪？
　　這壹下子，城門處，陷入了壹種詭異的沈默。
　　只是這沈默，卻令地上的康能等人，心裏愈發惶恐了起來。
　　怎麽不理人啊？
　　難道是自己哪裏說錯了話？
　　康能趴在地上仔細回憶，剛才這番話沒什麽毛病啊，就算是讓那些酸腐的清流來說，也不過如此吧！
　　莫非是太文雅了，人家聽不懂？
　　是了，瓦剌人壹個個和野人無異，怎麽可能聽得懂這些文縐縐的話！
　　康能越想越覺得失策，更為惶恐不安起來，趕忙說道：“罪臣等今日獻上懷來，以資大將軍宏圖霸業！”
　　說話之後，康能突然楞了壹下，然後懊惱不已，腦子壞掉了啊，對方是瓦剌人，怎麽聽得懂漢話……
　　這壹次真的是失策啊！
　　就在他懊惱不已之時，面前這人突然說話了。
　　“妳就是懷來守備康能？”
　　康能先是壹楞，突然心中竊喜，原來人家會說漢話，這就好辦了！
　　“回大將軍，罪臣正是康能！”
　　緊接著，啪地壹聲輕響，壹本文書掉在地上，落在康能面前。
　　他只看了壹眼，頓時渾身哆嗦起來。
　　因為這本文書正是他絞盡腦汁寫的請功奏疏。
　　“殺敵五千，斬首兩千，算得上壹場大捷了。”
　　“大將軍息怒！”康能後背冷汗直流，趕忙解釋道，“這裏面說的都是假的，只是為了騙取朝廷的賞銀！”
　　“假的？那五大車人頭又是怎麽回事？”
　　“那些都是，都是……城裏的百姓……”
　　“哈哈，哈哈哈！”
　　馬上那人突然笑起來，只不過這笑聲中帶著幾分淒涼和恨意。
　　康能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不知道人家為何發笑，也不敢問。
　　對方笑夠了，突然問道：“妳手裏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五百多，不過有三百人出城去了，就是大將軍遇到的那些，城裏還有兩百多，可供大將軍驅使。”
　　“全都在這了嗎？”
　　“對，都在這了！”
　　“殺良冒功，都有份嗎？”
　　“大家都有份！”康能趕忙說道，“請大將軍放心，我等苦明廷久矣，只等大將軍接管城池，揮師南下，我等甘為先鋒！”
　　“哈銘！”
　　“末將在！”
　　朱祁鎮四下掃視壹眼，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壹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