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劍氣

　　黑雲遮天蔽日，雞冠嶺下枯藤老樹盤結。
　　細細密密的雨珠從天空落下，整個山坳間只能聽見遠處溪澗的流水聲。
　　隨著佘玉龍的壹句‘禁聲’，石洞內的話語戛然而止。
　　左淩泉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王銳則是收起木盒，同時看向外面。
　　石洞外的密林間，身著黑衣的佘玉龍，已經拔出了背上的佩劍，劍鋒之上，顯出若有若無的白色微光，這是入了煉氣七重，真氣外顯的表現。
　　左淩泉耳力過人，側耳仔細聆聽，密林間並沒有什麽動靜，他猶豫了下，無聲無息走出石洞，靠近佘玉龍。
　　王銳在這次巡山的師兄弟間，算比較厲害的，見外面有情況，也提著佩劍，走在左淩泉身側，沿途謹慎打量周邊。
　　佘玉龍察覺左淩泉和王銳到了身後，擡起左手示意停步，輕聲開口道：
　　“東南方向有動靜，必然藏著東西。淩泉，妳回去呆著；王銳，妳隨我來。”
　　王銳微微頷首，跟著佘玉龍，壹前壹後進入了密林。
　　左淩泉雖然沒有修為傍身，但本身武藝不低，跟著出來，總不能打醬油，遲疑片刻，還是跟在了後面。
　　佘玉龍見此微微皺眉，但也沒有多說，帶著兩人進入了密林。
　　密林間滿是枯藤老樹，沒有任何道路，走到深處，樹冠把本就陰暗的光線遮蔽，連身前五步都難以看清。
　　三人手持長劍，在林間無聲前行。
　　左淩泉知道兇獸的厲害，並未托大，仔細分辨雨聲之外的壹切動靜，約莫朝著東南方向走了百余步後，終於聽見些許細微的聲響。
　　斯斯——
　　吸氣的聲音。
　　左淩泉和佘玉龍同時轉頭，看向山林深處壹堆雜草叢生的灌木，見灌木距離他們僅有兩丈，心中都是壹驚。
　　跟在旁邊的王銳，察覺動作，也轉身看向灌木叢，但腳步剛剛壹動，臉瞬間白了，顫著嗓音低聲開口：
　　“妳們跑吧，我好像踩到大家夥了。”
　　左淩泉和佘玉龍迅速低頭，才發現躺在腳下的雜草間躺著壹根‘圓木’。
　　圓木上布滿青色鱗片，足有男子腰身粗細，往前壹直延伸到前方的灌木叢裏。
　　左淩泉還沒來得及細看這是什麽東西，前方的灌木叢便驟然炸開，碎葉橫飛間，探出壹個三角蛇頭，雙眸猩紅，血盆大口布滿倒刺似得獠牙，如蛇捕鼠般朝三人沖來。
　　“退！”
　　佘玉龍擡眼瞧見此景，臉色驟變——他巡山多次，認得出這是猩目蟒。猩目蟒多出現在生長蛇吻草的地方，長年取食蛇吻草，時間越久體型越大。眼前這條猩目蟒，少說也有三丈長短，沒個三十年時間長不到這麽大。
　　猩目蟒以皮糙肉厚、動作迅捷著稱，以佘玉龍煉氣七重的戰力，提前發現或許能擊殺，但走到跟前才發現，還被猩目蟒突襲，想要招架談何容易。
　　眼見猩目蟒急襲而來，佘玉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飛身往後退去，長劍豎在身前以防不測。
　　左淩泉自幼習武，雖然沒有修為，但肉體反應比佘玉龍還誇張，在猩目蟒沖出草叢的瞬間，已經準備躲避。
　　可就在左淩泉準備後撤的時候，余光卻發現，旁邊的王銳往前‘滑去’。
　　王銳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顯然不是自己腦袋壹熱往前沖。
　　左淩泉往下掃了眼，才發現王銳的雙腿已經被蛇尾卷住，被拖向撲來的蛇頭。
　　左淩泉眼神微變，不假思索便壹把抓住了王銳的肩膀。
　　佘玉龍也瞧見了王銳的境遇，但並未伸出援手，而是後撤間厲聲道：
　　“顧自己！”
　　只是，左淩泉在初來乍到的臨河坊遇見兇獸，力所能及之下都不會袖手旁觀，此時有些許交情的王銳即將落入蛇口，又豈會冷漠到看著對方死？
　　左淩泉也沒想過依仗佘玉龍，抓住王銳的肩膀後，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整個人被壹起拽向蛇口。
　　他先是壹劍劈下，試圖將蛇尾劈斷。
　　只是蛇尾也有碗口粗細，表皮覆蓋鱗甲，倉促壹劍只劈出寸余深的口子，並未阻止巨蟒的拖拽。
　　眼見已經被拖到蛇口之前，腥臭氣息撲面而來，左淩泉再次擡劍，想以長劍卡住蛇口。
　　這些倉促之間唯壹能做出的舉措，在佘玉龍看來，和送死無異。
　　猩目蟒是帶毒的，即便卡住蛇口，毒牙噴出的毒液，同樣能讓王銳屍骨無存，而左淩泉若是不慎沾染毒液，非死即傷。
　　佘玉龍並非無情之人，也在乎師弟們的性命，但修行壹道何其漫長，任何壹個冒險的決策，都會讓人大道斷絕。
　　佘玉龍踏上這條路的那天，便知曉壹個真理——活著才配修行，死人皆歸塵土。
　　所以，佘玉龍這種時候不會搭手，他可以為此愧疚壹輩子，但不能死在這裏連愧疚的資格都沒有。
　　沙沙沙——
　　密林間枝葉橫飛，不過眨眼之間，猩目蟒便將兩人拖到了面前，壹口咬下。
　　左淩泉長劍刺入了蛇口，但也看到了蛇口中蓄勢待發的毒牙。
　　千鈞壹發之際，左淩泉知曉很難救下，毫不猶豫反手壹劍斬向王銳被纏住的雙腿。
　　便在此時，三人上方遮天蔽日的樹冠間，忽然響起壹聲劍鳴。
　　颯——
　　劍鳴聲帶動風雨，似乎攪碎了整個樹冠。
　　哪怕目標不是左淩泉，左淩泉也感覺到了那勢不可當的殺力。
　　左淩泉劍鋒驟停，余光擡眼看去，卻見樹冠之上，壹名身披蓑衣的女子從天而降，手持三尺利刃，劍鋒上有青光流轉，靠近劍光的雨珠和枝葉，盡皆化為齏粉。
　　靈谷境修士，能真氣離體而不散，具象化在眼前，便是那道似乎能斬碎世間壹切的青色彎月。
　　吳清婉距離靈谷還有壹步之遙，出體的劍氣，遠不及靈谷境修士穩固，但震住尚未入門的左淩泉，足夠了。
　　劍起劍落，不過在壹瞬之間。
　　左淩泉只瞧見壹道丈余長的青色寒芒，自巨蟒頭上劃過，密林間的紛擾便戛然而止，又塵埃落定。
　　三丈長的龐然巨物，倒在了密林之間，蛇頭被整齊劈成兩半，掉在地上血水橫流。
　　王銳嚇得面無人色，摔在了地上後，尚未回神，只是呆呆看著面前的蛇屍。
　　佘玉龍心思沈穩，瞧見吳清婉來了，迅速收劍站定，擡手壹禮：
　　“吳師叔。”
　　左淩泉劍鋒驟停，又迅速彈了起來，先是看了看地上的蛇屍，又看向站在樹枝上倒持長劍的吳清婉，意外道：
　　“吳前輩，妳怎麽來了？”
　　吳清婉眉鋒緊蹙，完全沒有在棲凰谷時的溫婉，看起來更像是個嚴厲的師長。她掃了壹眼下方境況後，沈聲道：
　　“佘玉龍，方才為何見死不救？”
　　佘玉龍聽見這帶有斥責的質問，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認真回應：
　　“救不了。”
　　左淩泉知道佘玉龍說的是實話，方才那種突發狀況，他和佘玉龍聯手都不壹定能救下，但佘玉龍近乎冷漠的平靜，還是讓他眉頭緊蹙。
　　樹杈上的吳清婉，同樣對佘玉龍的回答心有不滿，這是壹個人正常的反應。
　　但吳清婉心裏同樣知曉，佘玉龍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
　　師長們曾經教導過，修行壹道，本就是‘大道獨行’，漫長歲月裏要面對多少抉擇，常人難以想象，壹旦走錯半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以棲凰谷師長的見解，世俗的仁義道德、禮義廉恥，甚至血脈親情，對修行中人來說，只會成為累贅，因為壹旦求了長生，妳所知的壹切，都會在漫長歲月中成為過客，只剩妳壹人在世間獨自前行，沒有鐵石般的心腸，根本沒法在這條道上走到最後。
　　而佘玉龍是天生的修行中人，在困局面前的取舍，或許會受人詬病，但他的抉擇確實是正確的。
　　吳清婉壹直記得師長們的教誨，因此雖然不滿佘玉龍近乎冷血的平靜，但沈默片刻後，還是輕輕點頭：
　　“不錯，帶著王銳和其他弟子回棲凰谷吧。”
　　佘玉龍躬身壹禮，上前扶起絕處逢生的王銳，往石洞走去。
　　左淩泉沒想到吳清婉會誇獎佘玉龍，他站在大樹下，待佘玉龍走遠後，才搖頭道：
　　“這個佘師兄，有點冷血。”
　　和左淩泉獨處，吳清婉依舊沒露出那副溫婉的模樣，而是問道：
　　“左淩泉，方才明知救不了，為何還要冒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