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样，他们怀着百般好奇的心，非常友好地关注着闯入视野里的一切，包括这辆小轿车。难怪居住在市中心区的人说，这些人让人一看，便知是从乡下出来的。可是，他们毕竟住在城里，而且他们没有一块田产。贫民，工人，在眼前的世界里，已经很难把他们区分开了。

　　车在一个小巷口停了，人们看到一个大官模样的瘦高个先下了车，接着是个小老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处告状的张老汉。绕过几条狭窄的小巷，一迈步走进张家，高原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那年那月：低矮、窄小的棚房内，基本没什么摆设，据说还挤住着一家六口人。张家老奶奶中风多年，躺在里屋床上翻来覆去，痛苦地呻吟着——那声音弥漫了整个小屋。

　　张喜才一旁诉说，老伴因小儿子的事，半年前不幸去世了。大儿子张祥从钢厂下岗两三年，和儿媳靠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小孙子才刚满一岁，已经学会说话。姑娘张琳二十八九，至今没工作也没对象。

　　高原边看边听，感到自己有责任帮助这家人，不光是要彻底查清张谦的案子。介子杰看了看表，又提醒高原道：“高检，时间过了——徐副书记肯定都等急了。”

　　三

　　急步迈进天马大酒店大门，高原无暇环顾金碧辉煌的接待大厅，跟着女服务员直奔二楼贵宾包间。敲门进去，只见装饰豪华的房间内坐着四个人，正悠闲地聊着天。未等高原开口，介子杰抢前一步，走到一位举止不凡的年长者面前，向他介绍：“这位是徐书记。”高原连忙走上去，紧握住徐敬民的手：“徐书记，真对不起！我有事来晚了，请您多多包涵！”

　　“徐书记，高检今天走马上任就来晚了，您可不能轻易放过哦，得罚酒三杯。”旁边的一位站起身，挺着个大福肚，打趣地笑着说。其他两位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原满脸堆笑，附和了几句。徐敬民挥了挥手，和蔼可亲地介绍着身旁的人：长得象弥勒佛的是市公安局局长谯鹏，瘦高个是市法院院长马一鸣，不高不矮的正是市检察院党组副书记、副检察长赵云飞。

　　赵云飞长着一张不太招人喜欢的面孔，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印痕。然而，他却有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几乎可以洞穿世间的一切。

　　酒菜上桌，大家依次落座。一番寒暄之后，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赵云飞不慌不忙，端起酒杯，起身向高原敬酒：“老高，今天原本想去接你，可市里临时通知开个紧急会，走不开，还望别见怪哟！”说完他一仰脖子，“咕嘟”一饮而尽。

　　高原抱歉地笑一笑，说：“言重了，高原实在担当不起！您是老领导，本该我去拜访您，刚才那杯酒就算我敬您！”

　　“小高说的极是，老赵是三朝元老，理当受之！”徐敬民从中打圆场，二人自无话可说。谯鹏对此不屑一顾，只管与马一鸣对饮。正在这时，房门开了，一个打扮得十分妖冶的中年女人一路笑着走了进来，“我说各位领导，今晚可一定要吃好喝好啊，特别是我们新来的高检。”说着，她向高原飞了一个媚眼。

　　“秦妹妹，你来得正好，陪你谯大哥干了这一杯。”“弥勒佛”腆着大肚，摇摇晃晃走到女人跟前，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揽她水蛇般的细腰。那女人往旁一闪，笑骂道：“你个谯疯子，老不正经的，想蹭你姑奶奶的油，没门！”说着笑着骂着，只往高原身边来。

　　虽说自己多少也见过一些世面，可高原仍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住了，连蹦带跳地离开了座位。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特别是“弥勒佛”笑得人仰马翻；只有徐副书记依然正襟危坐，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儿。

　　“小谯小秦，你们看看，闹得象什么话嘛，把人家小高弄得……”待高原重新归位，徐敬民又叫过那女人，“小秦哪，还不快给高检斟满，你得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啊！”高原糊里糊涂干了一杯，心里暗暗犯嘀咕，眼前这位“俏佳人”到底是谁？

　　赵云飞仿佛看透了高原的心思，趁人不注意，贴近他的耳根低声说：“她是这儿的老板，也是天马集团的老总，叫秦宝华。”高原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天马集团的前身好像是江洲钢铁厂，便禁不住问已坐在身边的秦宝华：“秦总，有个事我想打听一下，你在江钢有多少年了？”

　　“差不多二十五六年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秦宝华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那么……张喜才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他还是我师傅呢！”秦宝华吃惊地望着高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只是碍于情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高检察长没再往下问了。

　　四

　　第二天一大早，办公室郑主任跑到高原办公室，一个劲地解释昨天没去接领导，主要是因为市里的会议十分紧急，而且点名要赵检和他参加，他实在没有办法。高原自然听出了门道，都是为了工作，自己还能说什么呢，更何况为这种事也没必要说什么。

　　遵照组织程序，这天由赵云飞主持，召集江洲市检察院党组班子成员、检委会组成人员、市辖各县市区检察院检察长开了个短会，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谢方朝、市政法委副书记徐敬民出席了会议。会上，谢副部长宣布了市委决定：任命高原为江洲市人民检察院党组书记、代理检察长。徐敬民讲话则强调，“高原同志的任职，是经省委和省检察院研究，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

　　他政治立场坚定，检察业务精良，之前在日兴市任检察长多年，办过很多大案要案，受到过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表彰，是全国优秀检察官。他担任江洲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一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然，现在是代理，正式任命还得人大会议通过。在此期间，希望大家要服从高原同志的领导，积极支持他的工作，力争使我市检察工作迈上一个新台阶。”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高原先后组织召开了两次会议。在全院干警大会上，他的讲话以着装为切入口：“我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国家为什么要给我们检察人员发这身制服？这身制服穿上身后又意味着什么？现在社会上很多人羡慕我们检察院的同志，权力大工资又有保障，地位还很显赫，走出去多风光啊！可再看看台下的各位，有几个穿着制服上班的？这些年，我们的检察服是设计得越来越漂亮了，小伙子穿上帅气十足，小丫头穿上英姿飒爽，年纪大点的同志穿了，也感觉要年轻好几岁，这样的‘时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穿呢？我们都是国家工作人员，是国家法制的扞卫者和法律的忠实执行者，身上这身制服代表的不是我们个人，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监督机关，这份量大家掂量掂量，看重不重？……”

　　在中层干部会议上，他提起张喜才一家，语重心长：“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老百姓家出生，老百姓想什么要什么甚至期待什么，不用我说各位都心知肚明。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让他们舒适一下呢？为什么总是让他们感觉委屈？张谦的死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些人无法无天，老子天下第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