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山北望 by Universer
2018-5-28 19:32
1、云南易帜
当听说卢主席撤下所有的宪兵勤务岗哨而代之以陆军的时候,宪兵中尉副连长钟铭夏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而当得知卢主席邀请李弥和余程万两位将军来召开军政联席会议的时候,钟铭夏不由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民国三十八年,整个中国大陆的局势发生了剧变,国民政府军步步“转进”,虽然报纸上不停地“重创匪党”,却仍然无法挽回地一溃千里。汹涌的赤潮吞噬着大片国土,中原、东北在伏尸千里的围困战之后终于陷落,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原本深受委员长信任和重用,却因为共谍的渗透,连抵抗都没有便将整个北平城拱手送人,全军倒戈,只有宪兵部队拒绝投降,艰难南下继续抵抗。国土一寸寸地被蚕食,连总统府上空的青天白日旗也绝望地飘落在鲜血汇成的河流当中,浸染了一片血红。而南京陷落之后,人民解放军更是铺天盖地势如破竹,偌大的中华民国,在三十八年冬天肃杀的寒风中,只剩下西南一隅上空,还有青天白日满地红孤独地飘扬。
李弥将军的第八军和余程万将军的二十六军驻扎城外。云南省主席卢汉的态度,将决定党国的命运和历史的方向。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已经着手准备组建宪兵独立师,意图以云南为陆上基地,与海南岛的整编部队相呼应,以求反攻复国。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计划被完完全全地打乱了。
站岗的陆军弟兄们垂着头,悄悄躲避着来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会议室如坟茔一般死寂,直到传令兵出来将李弥将军孤身一人请进去。余程万的待遇也是如此。
当天晚上,第八军和二十六军的下属发觉他们的军长迟迟未归,怀疑情况有异,数次打电话要和军长讲话为国,终于开始发起对昆明城的猛攻。卢汉下令抵抗,明明只有一个军和两个保安团的弱势兵力,卢汉却因为对宪兵心存顾忌,没有令宪兵参战,而是一直命令宪兵部队“原地待命”——与其说是待命,还不如说是限制行动,那些在宪兵队周围来来往往的保安团的人,不像是在巡逻,反而像是在监视着宪兵。
由于卢汉有意隐瞒,因此勤务宪兵部队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并不明晰。直到听见城外弟兄们对城里喊话的广播,含着悲壮带着愤怒一遍一遍冲撞着城墙,钟铭夏才确定了之前的预感:卢汉叛变了。大陆上的最后一片土地也改变了旗帜。广播声击在墙上落在地上,听得出城外兄弟们面对同志叛变的心碎泠然。
次日,卢汉通电全省宣布投共,事先被解除了武装的宪兵十三团不战而降。然而因为政府原本组建独立师的计划,云南省驻扎着六个团的宪兵,即使十三团投降,还有五个团,以及包括钟铭夏在内的、负责省府勤务的宪兵。早已被这个云南省最高长官无数次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压制住的常规部队尚且表露出心中有愧于祖国、先烈和袍泽的赧然,以忠贞志节和强势战力独秀于党国的宪兵,自然更为叛徒所忌讳。
卢汉扣押了李余两位将军,本意是想将“争取”到的两位将军记录在自己准备对新主子呈上的功劳簿当中。孰料两位将军却不是他一样的善变小人,余程万一直跳脚怒骂不止,李弥则始终沉默,凌厉的眼神却透着寒意。然而“思想工作”始终都是共军的优势专长,先前潜伏在卢汉身边的共谍已经成功地拉拢了卢汉,这回他们又一次显示了他们的功力——不知卢汉一伙用了什么手段,三天之后,李弥竟然答应“反正”。
顽固不化的余程万仍深陷囹圄,认清了局势的李弥则被云南省政府方面以宾客之礼送了回去。钟铭夏听说第八军投降的消息,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了一个唾弃的音节,心中暗骂:“叛徒!反复无常的小人能得到一时的荣华富贵,却永远别想逃脱历史的审判。”
送走了李弥,昆明城内的气氛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剑拔弩张。确实,如果有三万多人的第八军反正,昆明城里的一个军加上两个保安团,两万多人的二十六军确实不在话下——况且谁知道李弥会不会顺便将群龙无首的二十六军拐来做见面礼呢?卢汉和钟铭夏此时的想法倒是颇为一致,只不过一个是得意的,一个却是悲愤的。
昆明城一片混乱,卢汉用自己的座车送李弥出城,车子还没来得及回来,一颗信号弹划破未及散去的硝烟,城外的枪炮声再一次响起,显然是第八军迎回他们的军长之后,联合二十六军重新向昆明城发起猛攻。钟铭夏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李弥军长。
“既然卢汉附逆,他的命令我们便无须再听下去。弟兄们,城外有我们五个团的宪兵学长学弟,在和第八军和二十六军并肩作战。有谁愿和我一起,离开昆明,加入他们,剿灭叛徒,复兴中华!”钟铭夏虽知道卢汉现在已经分不出人手来监视勤务宪兵,还是压低了声音。一个整齐而坚定的声音回答了他:“我!”
答话的是全连所有的弟兄,异口同声。望着墙上宪兵旗映衬着弟兄们坚定无畏的目光,钟铭夏心头一热:“那么,跟我走!”
训练有素的勤务连避开大规模共军和叛军的巡视,闯过小股保安团的阻拦,硬从角门冲出了城。正在犹豫是要直接投入攻城的战斗,还是先找到战斗指挥官,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钟铭夏?”钟铭夏回头,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上尉军官,胸前的兵籍牌上是第八军四十四师的番号,还印着“戴兴桦”三个字。
钟铭夏仔细打量戴兴桦。他们曾经一起读书,算得上肝胆兄弟,中学毕业后戴兴桦考入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钟铭夏则上了大学,又考取了宪兵学校。原本两人约好要互相写信,却因为神州鼎沸,局势混乱而搁置了下来。比起几年前还是青年学生的时候,戴兴桦仍然清秀俊朗,英气勃发。也许是因为在军校和部队的历练,如今的戴兴桦比几年前那个青涩少年更多了一些成熟稳重。
“铭夏,你也在这里?”戴兴桦迟疑了一下才问,却并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反而被钟铭夏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怀疑。钟铭夏不知道戴兴桦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点了点头:“卢汉附逆,城内的宪兵都被解除武装软禁起来,我和一些宪兵学长学弟趁乱逃离,想要跟着第八军的弟兄们一起,光复国土。”
“铭夏,我可以相信你吗?”戴兴桦喃喃自语,眼神一时间有些迷惑,“共匪最大的本事,就是鼓动我们全副武装的弟兄们放下武器,不发一枪一弹,整编制地投降,再回来劝降没有附逆的弟兄们。”钟铭夏明白了这位旧日的肝胆弟兄在怀疑什么,上前一步握住戴兴桦的手,另一只手则重重拍在了戴兴桦的肩上:“兴桦!共匪最大的本事不是策反我们的弟兄,而是用种种诡计让我们的弟兄们相互猜忌,让我们的长官们互不信任!兴桦兄,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共匪派来劝降或者渗透的,我以忠贞宪兵的名义起誓!”
戴兴桦凭着对钟铭夏的熟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说的句句都是滚烫的真心话,这才展露了迟到的惊喜和兴奋,紧紧握住钟铭夏的手:“铭夏!好久不见了!官校毕业下部队的时候,我还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像中学的时候被分到同一个班级那样,又在同一支部队中重逢。”钟铭夏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前线攻势由于傍晚的到来而暂缓了一些,追随着钟铭夏逃出卢汉钳制的宪兵被分散编入了宪兵序列,而在戴兴桦的一力争取之下,钟铭夏被编入第八军四十四师军中宪兵,与陆军上尉戴兴桦共事,仍是原来的中尉军衔。编制完毕,戴兴桦便迫不及待的拉着钟铭夏叙旧。两人从小一起读私塾,又是一起转入西式学校,直到中学毕业都是同班,还曾学着旧小说的样子,焚香拜把,结为异姓兄弟。如今战场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