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難得知己

　　羅府上有亭臺樓閣，有庭院綠意。客廳裏三人舉杯對飲，談笑有聲，時不時有壹盤佳肴端上桌子。
　　羅延環舉杯動容道：“人生難得壹知己，而今我有兩個，夫復何求？”
　　左攸壹臉笑容端起酒杯：“願咱們年年都能在此對飲，為羅兄慶生。”
　　“先幹為敬。”羅延環壹臉紅光，仰頭飲盡杯中酒。
　　李處耘也微笑地按住嘴上的大胡子，端起了酒杯。
　　就在這時，壹個貌美的婦人笑吟吟地從後門走了出來，那婦人盤著發，頭發上插著金釵，不過打扮卻顯得比較樸素親切。
　　羅延環說道：“李兄見過賤內……這位是內閣輔政、太常寺少卿左兄，妳快來給二位兄長見禮。”
　　左攸急忙站了起來，眼睛看著別處，也不再去看那美婦了。
　　婦人款款屈膝道：“妾身這廂有禮了，見過二位兄長。妾身下廚做了幾碟小菜，不知是否合哥哥們的口味哩？”
　　李處耘做了個虛扶的動作：“嫂子快別多禮了。”
　　左攸忙道：“讓嫂嫂親自下廚，我等實在過意不去。菜特別好吃，好像回到家的味兒，多謝多謝。”
　　婦人笑道：“都是粗茶淡飯，哥哥們不嫌棄就好。”
　　“不敢不敢。”左攸和李處耘壹起好言道。
　　婦人道：“哥哥們慢用，妾身就不叨擾妳們雅興了。”
　　左攸用不經意的目光看了壹下那婦人的背影，心裏明白，壹個同僚連女眷都叫出來見面，著實是當成信任的好友來對待了。
　　三人繼續飲酒聊些軼事，左攸時不時也饒有興致地附和幾句，但他心裏卻想著了另壹件事：宰相範質的奏章。
　　有些事，就算在私底下大家也不說的，但左攸心裏卻明白：符家皇後生了兒子，李圓兒不也生了皇子，而且年長，不過現在不是嫡子而已。
　　不知李處耘怎麽個想法，但要是把目光放遠點，符家太得寵信，對李處耘家顯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那份奏章，範質率先站出來質疑端慈皇後掌管朝政，暫時知道的人還不多；少數知情者，其中就有左攸，因為他在東殿親眼看到了。
　　現在在羅家，就三個人，要不要告訴李處耘？
　　左攸有些猶豫。他以私心當然想告訴李處耘，因為和他們私交都很好，李處耘和羅延環是很早的好友故交了……左攸猶豫的原因，是嗅到這事兒可能會有點復雜。
　　羅、李二人以知己好友待左攸，特別是羅延環。如果要左攸在大臣中站位，當然會站在他們這邊；但是這事兒還要考慮另壹個人，當今皇帝。
　　左攸原本的身份，是郭紹的幕僚，也是好友；然後才為了郭紹舉薦人才，與羅延環、李處耘加深交情的。
　　範質的奏章，既然郭紹還沒表態。左攸尋思著，還可以等等，不用急著告訴任何人。
　　於是三人繼續飲酒談逸聞趣事，沒人提到公事。
　　……
　　次日天還沒亮，在皇城金祥殿，郭紹照常與幾個重要衙門的大臣見面。
　　郭紹經過壹夜，權衡了壹番，決定把範質的奏章拿出來詢問大臣們的意見。範質是兩朝宰相，他與很多官員都有來往；而且通過奏章的程序，總有人知情。這事兒瞞不住，壓下去也不是好事。
　　“昨日範相公有壹份奏章，叫諸愛卿看看。”郭紹轉頭對宦官曹泰道。
　　眾人便拿著奏章傳視了壹圈，壹下子殿內就安靜下來，靜得仿佛掉壹顆針都能聽見。
　　範質在奏章裏列舉了壹些後宮婦人幹涉導致朝政昏暗的例子……郭紹不認可，因為他覺得符金盞並不是那些禍國殃民的女子可比的，但是他也不便與大臣爭辯。範質還有個理由，婦人會讓朝政失去公正清明，破壞禮制雲雲。
　　郭紹心裏也清楚，符金盞是怎樣的人不重要；關鍵是經過唐朝武則天稱帝後，無論武將士大夫不信任女子。人們害怕重蹈武則天朝的壹些事，也不習慣婦人的作風特點。
　　郭紹回顧左右，先把目光放在王樸的臉上。王樸眼睛看著下面，皺眉沈吟不已，完全沒有表態的意思。
　　他又壹壹看去，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吭聲。他看到左攸時，左攸抱拳道：“臣以為，端慈皇後此時當政，確有不善之處。可能會對端慈皇後的清譽不利。”
　　郭紹聽到左攸都這樣說，心情也往下沈了壹截。
　　就在這時，史彥超大嗓門道：“文官就是啰嗦！兵事不還是官家在管，那些動動筆桿子、動動嘴皮子的，能幹什麽？官家哪有閑工夫去理會，讓端慈皇後幫忙沒啥不好。這是妳們的福分，端慈皇後待人仁慈寬容，連禁軍將士都服她，文官兒反倒左右不是，不識好歹！”
　　他的言語充滿了對文官的蔑視，在場的宰相文官都十分不悅，左右看史彥超不順眼。
　　範質冷冷道：“馬上取了天下，若治天下還用武夫，梁、唐、晉、漢的教訓尚且不遠！聖人雲，治大國如烹小鮮，史將軍不懂，何必亂說壹氣叫人笑話？”
　　史彥超大怒，指著範質冷笑道：“現在覺得自己腰站直了？當初，官家率軍進皇城，怎地沒見妳硬氣……”
　　“史彥超！”郭紹的臉立刻拉下來。
　　史彥超憤憤住了口，範質已經起得手都哆嗦了：“妳，妳……”
　　郭紹道：“範相公為了大義、為了天下大局，順應百姓人心，壹直在朝廷操持政務，妳這樣羞辱壹個宰相，將朕置於何地？”
　　王樸也道：“史彥超，妳可知罪？”
　　郭紹也接著責罵壹通。
　　郭紹見談不攏，當下便道：“今日便罷了，妳們有什麽主張，可上書言事。在場諸位，言事無罪。”
　　……諸臣離開金祥殿時，王樸在路上等史彥超走上來，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要不是官家護著妳，史將軍今日要吃不完兜著走，妳可知道？”
　　史彥超面不改色，哼哼了壹聲。他嘴上不認，卻覺得王樸的話沒說錯。
　　王樸道：“多說無益，史將軍好自為之。”
　　史彥超悶悶不樂地回到殿前司官署，來到他辦公的套房，忍不住又大罵了壹通。
　　壹個親近的部將正好進來辦事，便好言勸了壹番，又問誰惹了史都指揮使。史彥超看了部將壹眼，還算信任此人，當下便把金祥殿東殿的事兒說了出來。
　　部將立刻跟著大罵範質。範質雖是宰相，但禁軍武將私底下根本不買賬，政事堂管不著他們；要是換作以前，有兵的武將更加囂張，現在收斂了壹點在明面上不敢無禮。
　　部將罵完，回頭看了壹眼門口，低聲道：“史將軍提到左少卿的態度，末將倒想起壹件事來，昨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羅延環生辰，左攸也去了的。”
　　史彥超皺眉道：“那羅延環以前落魄不堪，能得重用，混到現在的高位，就是當初靠左攸把他舉薦到官家跟前。倆人關系不錯，羅延環生辰，左攸過去喝酒有啥不對勁？”
　　部將道：“當然沒有任何不對。不過李點檢和羅延環的交情就更深了，因為羅延環先投官家賬下，李點檢才有了門路……”
　　史彥超恍然道：“妳的意思，昨晚那左攸與李處耘有什麽串通？”
　　部將靠近壹步，把嘴靠近史彥超的耳側，悄悄說道：“不然左攸今天怎麽忽然去支持範質？他支持範質就是在幫李點檢。
　　末將懷疑李點檢和範質都有啥關系！最近很多文官都在李點檢面前阿諛奉承，大臣雖然沒有出面，但難不保那些文官是某某大臣的人。”
　　史彥超皺眉道：“妳給老子說清楚點，左攸支持範質、就是幫李處耘？啥意思？”
　　“噓！”部將壹臉緊張，悄悄說道，“端慈皇後是符家的人，她要是掌權，皇後生的皇子還能不穩如磐石？李點檢（李處耘）的女兒也生了皇子的，那個皇子就沒什麽指望了。這麽說，史將軍明白了麽？”
　　史彥超沈吟不已。
　　部將又道：“李點檢位高權重，其實軍功不如史將軍……”
　　史彥超不否認，瞇著眼睛道：“別的事兒老子不敢吹，戰陣上沖鋒陷陣，這天下還幾個人敢與老子叫板。”
　　部將小聲道：“那是，那是。李點檢為啥要壓咱們壹頭？什麽好事就偏向與他關系好的人，著實叫大夥兒心裏不痛快！要是史將軍能做殿前都點檢，大夥兒都高興。
　　李點檢不僅靠裙帶關系，現在還與文官勾結。末將覺著，史將軍就算為朝廷著想，都該上書進言，提醒官家。”
　　史彥超道：“如何上書？”
　　部將急忙低聲道：“就把左攸昨晚在羅延環家，與李點檢密談的事兒告上去。”
　　史彥超道：“這就夠了？”
　　部將道：“夠了，畢竟李點檢比史都使地位高，您要是把話說太難聽了反而不妥。且這事兒也不用多說，官家是聖人、非凡人可比，官家壹看到奏章，就能想到……李點檢私心很重，為自家私利，勾結大臣、意圖攻訐符家。
　　只要官家不信任李點檢，他壹下去，除了史將軍還有誰有資格坐殿前都點檢的位置？”